◎迟到。◎
轿夫把轿子稳稳当当落下,点翠打帘子搀着妙真出来。当下已显了怀,却因前些日子吐得厉害倒瘦了些,四肢纤长,肚子给裙子罩着也不大瞧得出来。
良恭两步上前将她扶住,几个老花匠也来行礼。妙真嘻嘻笑道:“你们几位老人家可别多礼,进去忙你们的吧,我就是闲着没趣出来逛逛。”
几个花匠先告辞进去,良恭叫点翠搀扶好妙真,在后头慢慢走着,“才稳了胎,你该在家踏实再躺几日,急着出来逛什么?这有什么可逛的,又不是咱们家的房子。”
“再躺下去我还不如索性躺到棺材里去算了……”
才说了这一句,良恭便目露凶意,“又胡说!”
妙真吐吐舌,“实在躺不住了嘛!这些日子在家不是坐着就是睡着,多走几步也怕。好容易郎中说胎儿停稳了,再不叫我多走走,这两条腿都快不听我使唤了!”
“那你在家里走走就是了,何必跑出来?”
“这宅子不是刚收拾好么,我也来瞧瞧。”
妙真在家看见他画的图,觉得比从前他替人家收拾过的那些花园子还要别出心裁。眼前就是画里活化出来的,目之所及处,苍绿青葱,叶厚枝肥,罅隙里露着屋舍门窗,偶然点缀几片花色,愈往里走,愈是雅静幽深。
因宅子不大,良恭故意以树石花木为屏,把独一条小路逼得曲折蜿蜒,走起来倒像是进了座偌大大的宅子。
“你瞧这样子,倒有些故作高深的嫌疑。好好的房子,非要弄得家不似家,野不在野的,装腔作势。”良恭不喜欢这次装模作样的布景,“李大人怕房子小了人家怪罪,特地叫我费些心思。”
妙真看着却很喜欢,“我看着倒蛮好,就像是在山林间搭了几间屋舍,又清雅又别致。你要了他多少钱啊?”
良恭歪着脸一笑,典型的奸商模样,“一千二百两。”
妙真眼睛瞪圆了,四面细看看,种植的花草树木太多,花费的确少不了。便咂舌道:“李大人真是舍得出银子,什么了不得的御史,值得他在这些小事上花大价钱巴结。”
良恭笑意鄙薄,“也不是掏他自己的荷包,是衙门里出钱。”
走到处洞门外头,见一旁有几杆细竹,枝影横斜地映在洞门上头,洞门内同样落下片狭长的光,一枝影弯弯地吊在光里,更显得里头三间屋子幽静迷离。
屋子挂着锁,良恭只引着她在廊下走一圈,“这是正房,李大人一早就差人布置好了。”
妙真隔着窗户瞅一眼,见里头全是簇新的帘笼家具,撇了下嘴,“真是周到,怪道人家平平安安做了这么些年的官,要是我,可想不到这些。你瞧,连那面盆架上还挂着新面巾呢。”
良恭笑笑,“要不说人家能当官呢,我这个做过奴才的人,也没人家这么细致。”
妙真把屋里扫了个便,直起腰嗔他一眼,“就是说呢,你怎么忘了,这屋里竟没有盆栽!”
“忘不了。那位大人还有些日子才到,现把盆栽放进去,屋子常锁着,又不通风,又没人浇水,不是白放了么?等他到的前两日,李大人还要遣人来扫洗,那时候再摆进去不迟。”
“他几时到?”
良恭哼了声,“谁知道,不理他,横竖李大人会叫人知会。”
不想百密一疏,那李大人忙着整理府衙税收账目上的大事,一时也忘了这桩小事。待那位监察御史六月到了嘉兴,住进这房子的次日才想起来这事,忙清早派人往良家传话叫送几盆海棠月季等盆栽进去。
良恭这日起来看了单子,丢下早饭不吃了,要亲自往园圃里去拣选几盆送去那宅子里。妙真见他要出门,也忙丢下碗跟着去。良恭扭头瞅她,“我是出去办正事,你去做什么?”
她近来在家的起座茶饭给他姑妈看管得严了些,越是管她就越反叛,逮着机会就想出去逛逛。便拉着他说:“我也去,在家也是闲着。我就在马车上坐着,又不耽误你什么。咱们回来的时候,路上拐去桂兴铺子里买炸货吃,我想吃炸藕盒。”
“你想吃回来我给你买回来就是了,大太阳的,你跟着去不怕晒?”
“我正该晒晒才好,在屋里都快闷得生霉了。也要去瞧瞧咱们园圃里的那些海棠长得好不好,我一手种下的呢!”
良恭只得依她,吩咐套了马车一道出门。先去园圃里挑了盆栽,及至那宅子,只在巷里角门上出入。看门的小厮是李大人派来这里伺候的人,和良恭混得熟了,引着他与几个伙计进去,“正好大人此刻往衙门去了,他不喜欢吵闹,趁这会赶紧送进去摆好。”
余下妙真与点翠在车上等候,两个人坐了会实在无趣,因问七山,“还没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