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踩着泥泞的小路进入村寨,一路上杂草丛生,蜿蜒蔓延出来的灌木丛枝叶牵着人的衣角。姜也回头,看见林中深处,刘蓓一袭红裙,遥遥凝望着他。村寨无比寂静,连鸟叫也听不见,单听得大家轧轧踩在泥地里的脚步声。
他们进了一处吊脚楼,门窗都锁着,霍昂喊了几声有人吗,无人回应,便直接破门而入。火塘冷寂,墙角放着金漆剥落的木头神龛,香炉里积着早已冷掉的炉灰。吊脚楼完全用木头搭建,墙面是竖条木板搭成的板壁,上有星星点点的黑色霉斑,像长了疮似的,十分难看。
依拉勒让大家戴上口罩,“这屋子发霉太久了,吸多了这里的空气会中毒。”
白念慈靠近那神龛,神龛周围的霉点子比别的地方多一些,他连拍了好几张照片,道:“你们看,这神龛和我们之前在林子见过的一样。”
姜也蹲下身观察,神龛里依旧空无一物。
霍昂咂舌,“他们信仰的到底是什么?空气?”
“你们去没去过祈年殿?”白念慈问,“祈年殿是明清两代帝王祭祀的地方,它只供奉一个神明——天帝。他是诸神的首领,是我国本土宗教地位最崇高的神明,相当于神明里的皇帝。然而,祈年殿并没有他的神像,连画像也没有,只有一个写着他名字的牌位。即使是路边的土地神也会有个泥塑雕像,而作为地位最高的神祇,他竟然只有一个牌位。”
霍昂很捧场,问:“为什么?”
白念慈盯着地上的神龛,道:“其实不光天帝没有形象,我们很多本土经典和传说中的东西都没有形象。老子描述‘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简而言之,道恍恍惚惚,无形无状,他也不知道‘道’是个什么样子。他还提到一个‘太初’的概念,‘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表示无有形体的混沌状态。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有形状,摸不透,抓不明。小也,你妈妈在论文里说太岁村的神秘信仰可以追溯到两千年以前,那么它比天帝、道、太初产生的时间要早上许多,天帝信仰、道的概念很可能是它的变种。如果是这样的话,并不是人们不给天帝建造法身金像,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形象。同理,这个神龛也是这样,它或许就是个无形的神明。”
“说这么多,太岁村到底信仰的是什么神?没有样子,总得有名字吧,”霍昂问,“该不会叫空气神。”
依拉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太岁村,当然是太岁。”
霍昂在神龛面前拜了拜,“太岁啊太岁,请让我一夜暴富!”
依拉勒踹了他一脚,“不要丢人现眼。”
姜也到处观察,忽然发现靳非泽不见了。他喊了声:“靳非泽!”
靳非泽从楼上探出头来,“我在这儿。”
姜也蹙眉道:“你别乱跑,和大家待在一起。”
靳非泽歪歪头,“上楼算乱跑吗?”
霍昂拍拍姜也,“没事,楼上楼下我都看过一遍了,没什么怪东西。”
姜也爬上楼梯,楼上非常阴暗,条纹窗棂全部用木板封着。橱柜里放着锅碗瓢盆,被蜘蛛网封着。姜也推开一扇木门,里面似乎是个卧室,靠墙放着一张上下铺的木制小床,墙上贴了许多儿童简笔画,上面画了两个拿着手枪的小孩儿。姜也拉开书柜抽屉,里头有一盒蜡笔、两把破旧的玩具木头手枪,一些军械杂志,密码本,还有本日记。他翻开日记,纸张已经发黄,字迹歪歪扭扭。
——“弟弟躺在床上,好久没有说话了。以前我总是欺负他,强迫他帮我洗发霉的脏衣服脏裤子,现在我要对他好一点,让他快点好起来。或许我真的要想办法离开村子了,村子里没有好医生。”
——“越来越多东西发霉了,我讨厌发霉的东西。”
——“弟弟身上变得硬梆梆的,阿妈说他是太岁的子民,迟早会醒过来。阿妈真迷信,弟弟肯定是生病了,我要趁阿爸阿妈去找呗麾的时候,偷偷把弟弟带走,去大山外面找医生。”
——“今天晚上就行动!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有枪,我可以保护弟弟!”
姜也往后翻,一片空白,日记不再有下文。
靳非泽走到他身边,“发现什么了?”
“这个房间住了一对兄弟,霉菌病席卷村庄,弟弟死了,哥哥带着弟弟的尸体逃出山村。”姜也抚摸着日记,“不知道有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