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进来的时候,他正捧着苹果仔细端详。
“是护士姐姐给你的吗?”外公似乎很高兴他终于收下了别人给的食物,又看了眼保温罐里的鱼汤,惊喜地说,“昨天这么乖啊,夜宵吃这么多?”
虞度秋乖巧地点头,抱住了外公的胳膊:“外公,你怎么来这么晚?我早饭都吃完了。”
外公笑呵呵的,表情却没有平日里那么放松:“去办了件事,所以来晚了。”
“什么事?”
“以后你会知道的。”外公轻点他的鼻尖,“我们小秋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不然……有人会很担心的。”
虞度秋想当然地认为“有人”指他的爸妈。
“嗯!我感觉有在好转了。”
发病时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但这次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收下了护士每天发给儿科住院部小朋友的水果。
后来的几个月,他发病的频率越来越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幻觉与噩梦逐渐消失,那位他臆想出来的玩伴再也没出现过。
现实与虚幻或许必须达到某种平衡,当他对现实中发生的事记忆越来越深刻之时,那些他与男孩抵足而眠的夜晚,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或许,这样的遗忘,说明他正在慢慢痊愈。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任由这段记忆缓缓淡去,封存于脑海深处。
倘若某天他再次发病,也不会害怕了,因为届时,他会打开封锁的回忆,放出那个幻想中的男孩。
对方会再度降临,捂他耳朵,哄他入眠……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了。
“我赶走了他……”
涩哑的忏悔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之中。
“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赶走了他……”
穆浩手足无措地蹲在旁边,听完了这一场迟到太久的回忆,看着自己陷入深深内疚的挚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记得审讯洪良章时,对方提到过关于柏朝的为数不多的过去:
“小柏第一次去见少爷那次,好像是瞒着柏志明从家里逃出去的,他当时正被关禁闭,趁着柏志明离开家里,撞破了木门,血流了一地,不知逃到哪儿过了一晚……”
“第二天,他就被裴鸣带到了少爷的出国派对上。柏志明得知这件事,觉得他有背叛自己的嫌疑,把他打个半死,养了一个暑假也没恢复,还得装作正常地去上学,谎称自己摔了一跤,以免学校察觉问……”
……
如果当时虞度秋记起了他、接纳了他,那柏朝就不会挨那顿打。
少年的每一天都活在折磨与煎熬之中。
蛰伏于杀害自己家人的仇敌身边,隐忍地等待着一个复仇的机会,不仅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梦魇,也背负着另一人的苦难。
他知道伤害他珍惜之人的罪魁祸首是谁,他誓将这些恶人统统绳之以法,当一个清清白白的英雄,回到他干干净净的神明身边。
可他到底只是个孩子,再强的意志力也抵不过漫长重复的痛楚与孤独,当听闻思念之人即将出国、或许再也无法得见之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拼死逃离了魔窟,顾不上复仇,顾不上后果,只想从阴暗而不为人知的囚笼中爬出来,见一见他那已经光芒万丈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