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的尸骨,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葬于落雁岭中。
他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完美无瑕的好人,将来史书评价,也会极具争议,一方面,是他驱逐突厥收复失地的不世之功,是他踽踽独行六年最终成功昭雪的铮铮风骨,另一方面,则是他曾为朝廷鹰犬的过往,一切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长安城的李楹,抱着膝盖,坐在崔珣的卧房,手中拿着他编的草蚂蚱。
木箱中,有整整一千只草蚂蚱。
曾经他说,若他惹她生气了,编一千只草蚂蚱的话,她就原谅他,他是惹她生气了,他明明答应她,他会回来的,可
是,他却食了言,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她抱着膝盖,默默流着泪:“我才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将手中的草蚂蚱奋力扔到远处,但草蚂蚱一落地,她又爬去捡起来,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崔珣手指受了伤,这一千只草蚂蚱,编的远远没有以前精美,反而可以说是粗糙,李楹都可以想象到,他是怎么在军帐中,抽出仅有的闲暇功夫,用不再灵活的手指,折着草叶,笨拙编出一只只草蚂蚱的。
她将碧绿色的草蚂蚱捂到怀中,终于痛哭失声。
崔珣的死讯传到了鱼扶危的耳中,他讶异万分,然后便赶到崔府,陪伴李楹。
李楹一个人在卧房里难过,他就在外面坐着,李楹难过了三日,他就陪了三日,到第三日夜里的时候,雕花木门终于开了。
李楹眼睛红肿,她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裳,看起来就如同为崔珣守孝一般,她沉默无语,坐到廊下,看着光秃秃的海棠树,长安城昨夜刚下过一场雪,院落中一片莹白,李楹恍惚着,想起去年春日的时候,海棠树开满了花,她和崔珣就是坐在这里,看着微风吹过,满树的粉白海棠花宛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而落,形成一幅绝美的海棠吹雪图,那日,崔珣说,她是天上的明月,她问他:“那你是什么?”
他说,他是地上的污泥,她告诉他不是,她说,他是天上的望舒使。
可是,她的望舒使已经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坐在廊下,坐了很久,她与崔珣的过往一幕幕从她眼前浮现,那些记忆如此深刻,让她根本无法忘怀。
良久,她才对身旁一直默默陪伴她的鱼扶危说道:“鱼扶危,我要走了。”
“去……哪里?”
“落雁岭。”
“去见崔珣吗?”
李楹点了点头。
鱼扶危犹豫了:“其实,你未必要去落雁岭,我在地府有很多朋友,我可以向他们打探崔珣的魂魄去了哪里。”
李楹摇头:“他没有魂魄了。”
鱼扶危愕然。
李楹慢慢松开掌心,掌心佛顶舍利晶莹剔透,圆润如珠,李楹道:“这佛顶舍利,是他用自己魂飞魄散的代价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