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在大理寺见过杨慎矜,这位御史中丞身披深红色官袍,三缕长须飘飘,是位中年美男子,入堂之后并不掩饰脸上的怒意,径直在前排的胡凳上坐了。
杨钊抵达后则是随口安慰了吉温两句,马上去与杨慎矜打了招呼。
“杨中丞安康,昨夜我有幸见到你那美妾明珠,思慕不已,不知可否转赠于我啊?”
薛白目光看去,见杨慎矜脸上怒色愈浓,本以为这位红袍高官要发作了。
杨慎矜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淡淡应道:“杨参军见谅,不方便送。”
杨钊一愣。
他见杨慎矜昨夜不敢出头,显然是要忍气吞声,那美妾明珠反正也保不住了,不如作个顺水人情,如此,他便替杨慎矜美言几句。
没想到杨慎矜今日又放不下架子了,竟是不送了。
杨钊于是冷哼一声,左右看了一眼,站到了吉温那边。
薛白则是好奇杨慎矜摆出满脸怒气来到底是想向谁发作?总不能是冲着李林甫来的。
过了一会,右相心腹们都到了。
薛白终于在人群中确定了谁是王鉷,有些出乎意料。
那个让所有人都忌惮的王鉷看起来非常谦和,见到杨慎矜之后,微躬着背,口中唤着“表叔”,恭恭敬敬地站到了杨慎矜身后。
如果不是气焰嚣张的京城第一恶少王准唤他“阿爷”,堂中又只有他身披浅红色官袍,薛白还以为他是个小吏。
若不懂大唐的官制,王鉷看起来确实只是一个户部郎中,区区从五品。
大唐官制有品、有爵、有勋、有阶,以及差遣,王鉷门荫入仕,资历短浅,又无勋爵可继承,因此品阶确实不算高。
但其实看一个官员的权力,不能看品阶,得看差遣。
比如同样是五品官,杜有邻的善赞大夫只是散官,毫无实权。
王鉷却得圣人倚重,圣人认为他是能臣、觉得事情交给他办最放心,因此赐他金鱼袋、金鱼符,短短数年间让他身兼十数职,且十数职皆是要职、肥差。
赋税、和籴、治安、漕运、宫殿修筑、弹劾官员等等,半个朝廷之事务王鉷皆可过问,虽未拜相,称一声“副相”却绝不为过。
如此权柄通天的人物,朝野中人人畏怖。
但让薛白震惊的是杨慎矜的表现。
杨慎矜方才没有对吉温、杨钊这些抄他别宅的人发火,反而敢对王鉷很不客气,直呼其名,语气倨傲。
“王鉷!昨夜之事你亦听闻了,这便是你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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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息怒,是侄儿错了。”
王鉷竟还真的认了错,好像昨夜是他办的案一样。
薛白留意到,王鉷一开口说话,堂中官员们都安静下来,屏息以待。王鉷躬身认错,堂中官员们都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是他们。
唯有杨慎矜对这情形视而不见,要么就是故意在利用与王鉷的关系给众人摆脸。
也许二三十年间他们就是这般相处的,也许王鉷受过他无数恩惠,这才使得他敢在堂堂右相府摆着叔父的派头教训他的侄儿,哪怕这个侄儿得到了圣人与右相的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