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不想回答方楚宁的问题。
是,方楚宁说对了,他从小就是一个苛求自己万事做到完美的人。
方楚宁没有失忆前,他是知道谢珏的性子,却没有直白地戳破,总是默默地陪着他,开解他,自从他们重逢后,方楚宁就说过侯府覆灭他没能跟着在身边陪他度过那段时光,是他一辈子的遗憾。那段时光谢珣也没有办法开解谢珏,是他日复一日地自我和解,方楚宁每每想起就心疼不已。
方楚宁也不想与谢珏说什么大道理,谢珏是出了名的七窍玲珑心,善谋善断,论权谋心计天下少逢敌手,也正因如此,慧极必伤,他若犯了错,也会不断地折磨自己,很难放过自己,他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他又何尝不明白,不要把别人的过错背在身上,可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人的心性在二十多年的成长中早就定了性。方楚宁知道,谢珣也知道,因此他们都顺着谢珏,凡事都不让谢珏有遗憾,这样就不会见到谢珏自我折磨,谢珣甚至都愿意为了他接受方楚宁。
方楚宁说,“你我都是世家子弟,从小被规矩束缚,定无多少随心所欲的日子,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底,容不得半分差错,可你都有勇气和我犯下这人世间最不能容忍的错误,何苦再因旁的事耿耿于怀?桑南的事情,不是你的错,那场大火,也不是你的错,如果是我的死让你生了心魔,那你好好看着我,我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身体康健,能长命百岁,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你也不要在梦境中再见到桑南的那场大火,好不好?”
他看着方楚宁温柔而深邃的目光,轻轻摇头,“阿宁,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走出来。”
“我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做。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药。”这样的话谢珏以前都觉得肉麻,说不出口来,如今却能非常坦然地告诉方楚宁,他需要他,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雁王殿下,也不是运筹帷幄的谢珏,他时刻都需要方楚宁。
“好,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方楚宁还未恢复记忆,甚至是一点回忆都没有,可他能给谢珏的承诺,他就一定能做到,就像他在桑南时为了谢珏能活,甘愿赴死。
他要对得起失忆前的方楚宁,这是他甘愿用性命来守护的男人。
周不言说,当时在桑南时,他和谢珏身陷囹圄,是他以身挡住桑南的大祭司和追兵,给谢珏争取了喘息的时间,谢珏才因此能活,若不是他甘愿赴死,谢珏与他都会死在那一场动乱了,那北宁和桑南必定开战,以谢珣的性子,内阁所有人都磕死在大殿上,他也会御驾亲征,手刃仇敌,当年侯府覆灭后他们兄弟能举兵造反,谢珏若死,谢珣必然也会拉着桑南陪葬,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在他考量范围内,而宁州铁骑只有一个主子,号令天下,所向披靡,因此方楚宁清楚地知道,谢珏不能死在桑南,不管他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为了谢珏,他都要让谢珏平安离开,谢珏也很清楚,因此他撇下方楚宁,狠心离开。
因这一场噩梦,谢珏后半夜毫无困意,方楚宁也没有一点困意,喝着酒听着谢珏说他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谢珏原本是执意不愿意谈过去,只想等方楚宁自己想起来,如今也换了一个思路,他与方楚宁说过去时,也重复了一遍自己与方楚宁走过的路,他试图找出情感变化的那个点,究竟是何时生了变化,从兄弟变成了知己,又从知己,走到了心动,他自己浑然不觉,情愫却已长成参天大树。
他说往事时,心情很轻快。
方楚宁说,“真是奇怪,我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就算失去了记忆,我们相处这么久总会想起一点片段,可我偏偏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座雪山,真的很怪异。”
“是有些奇怪!”谢珏也点头,拿着一支木棍挑着火柴,避免火熄灭了,谢珏说,“我问过大夫,人就算失忆了,去曾经熟悉的地方,与自己曾经熟悉的人在一起,总会想起一些片段,哪怕是只言片语,你与我独处这么久,又在中州住了几日,一点回忆都没有,是有些奇怪,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方楚宁点头,他没必要骗谢珏,若不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他也不至于会这样的固执,他也想如谢珏的心愿,早点想起什么来。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怎么办?”方楚宁忧心忡忡,他本来就对恢复记忆有点偏执的,谢珏没来扬州前他就想养好身体后大夫看看他的脑袋究竟出什么问题,记忆会一片空白,没有人会忍受一片空白的人生。
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实,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无妨,你去失去记忆,你也是方楚宁。”
“那你为何要执着带我来宁州,去北蛮,寻找记忆?”方楚宁不解地问。
“是你执着,辗转反侧,我不愿你这样反复受煎熬,我私心里自然也希望你能恢复记忆,可若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恢复不了,已成定局,我也能接受,我是怕你无法接受。”谢珏问,“你能接受吗?”
“不能!”方楚宁摇头,“如果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我一辈子都活得很煎熬,我一定要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人,父母是谁,家在何方,心悦之人是谁,我不愿意听旁人说,我要真实的记忆。”
“我知道了。”谢珏正是了解他,才会带他寻找记忆,“我派人去桑南找解药,他们皇室有一种秘药能解百毒,北蛮祭司也有,可北蛮祭司太狡猾,想要利益交换,知许不愿答应,我先从桑南下手,等你服了解药,或许记忆就恢复了。”
“我真的很担心,我一辈子都难以恢复记忆,就这么当一个……空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