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于府书房中。
窗外细雪飘落,一点点的将积雪的重量增加,树枝被慢慢压弯,某一刻到达极限,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砸在大地上,为静谧的夜增加了一丝生机。
俞士悦坐在炉子旁边,慢慢的把手烤暖,随后,才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于谦,沉吟着问道。
“廷益,今天的这道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如今俞士悦已经不在内阁,但是,任命于谦的圣旨也不是秘密,所以,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而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除了错愕,紧接着俞士悦就感到一阵担忧。
掌都察院事倒是没什么,以于谦的身份地位,就是直接替代左都御史,也是正常的,但关键是,协理京营事务的这个差遣,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事实上,无论是从于谦的角度,还是从天子的角度,这个差事都不适合给到于谦这么一个文臣。
别忘了,当初土木之役后,于谦就当过京营提督大臣,虽然当时俞士悦还只是一个大理寺卿,但是,他很清楚那段时间,于谦的神经有多么紧绷,这不仅仅是因为要面对也先入侵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他还需要应对因为自己已故文臣掌握了军权而必然迎来的,来自君上的猜疑。
所以,事实上在俞士悦看来,协理京营这个差事,对于谦来说,并非好事,反而会成为制约他的枷锁,虽然说,只是协理,并不是提督大臣,但是,如今京营的提督大臣是靖安伯范广,而范广可算得上是于谦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事实上,这个协理的名头,如果于谦愿意,完全是可以取得主导权的。
于是,一切有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与此同时,在俞士悦的对面,听到这句话的于谦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道。
“仕朝兄,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这个消息,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早。”
随即,于谦便把自己和天子奏对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
“……当时,陛下只说还有差遣交代,并没有说是什么,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协理京营。”
“如今想来,当时陛下急着让我告退,便是不想让我有推辞之语。”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俞士悦。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这个差事必然是天子塞给于谦的,但是,当俞士悦听到经过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一阵无语。
一时之间,他不由想起,当初于谦被外贬出京的时候,朝中关于他失势的传言,如今再看,不知道这些人觉不觉得可笑。
“京营乃是朝廷重务,陛下命你协理,实乃是信重之至也……”
轻轻吐了口气,俞士悦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但是,于谦的脸色却显然并没有他那么乐观,而是依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见此状况,俞士悦微微有些疑惑,问道。
“怎么,廷益你觉得,陛下此举有何不妥?”
坦白的说,在和于谦见面之前,俞士悦也产生过诸多猜测,其中,最容易被联想到的,就是天子这是在试探于谦。
毕竟,这几年下来,于谦东奔西走,立下了不少功劳,虽然说,到了他们这种级别,大多数的功劳实际上都得不到实质性的赏赐,但是,于谦立下的功劳颇多,而且,他还一直被外放出京,若是这次回京,再不予以褒奖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这种情况下,天子给出一个协理京营的差事,大有可能是在试探于谦,向朝野表明自己嘉奖功臣的态度。
但是,正因为京营太过重要,所以,于谦但凡识相一点,他在接到这道旨意之后,就应该再三推辞,然后天子下旨劝慰,于谦闭门不出,再次上表谢恩,明确表示自己不可接受,最后天子无奈之下,只得收回前旨。
这套流程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所以,想必大多数的朝臣,如今都是这样想的,原本俞士悦也是,但是,听了于谦描述过奏对的过程之后,他就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因为,天子明显是不打算让于谦拒绝的,不然的话,奏对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抛出来试探于谦的态度。
如今的状况,摆明了是真的要让于谦接手京营的一部分事务,既是如此,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信重了。
就算是以文臣的身份接手京营,可毕竟如今不是当今陛下刚刚登基那会了,何况又不是提督大臣,因此,在俞士悦看来,无论如何,于谦也不该再露出这样的神色才对。